要不是,今天突然氣管痛了起來,我早就忘記這回事了。

外婆過世的時候,家裏沒有太慌亂,因為她早就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。
是個植物人。
有時候回去,外公會說,「你看,她知道你們回來了,她在眨眼睛。」聽見這句話的時候,我其實很難過。
因為我很難確定,那是不是真的知道了,還是只是生理反應。

外婆出殯的時候,大哭了一場。
只是我現在也想不起來,我是不是很愛我外婆。我只覺得,眼淚是控制不住的。
或是奔逃,或是竄流。
我幾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哭喊,卻只是咬著下唇低著頭,感受自己的眼淚蔓延過臉頰,然後在震天的吵鬧之中墜落地面。

「啪」一聲。

小時候,在高雄念過幾年小學,那是個還要送便當的時候,我也不太確定為什麼高雄市的小學需要送便當,營養午餐呢?
不知道,誰知道呢?
而且我早就遺忘那是什麼味道。

誰會記得小學一年級的午餐滋味?

可是我到現在,還記得外婆吃的飯的香氣。因為她吃素,我也說不清楚,那到底是什麼氣味,總之就是素食店會有的香氣。有一種很清淡的味道,大概因為沒有肉吧,聞起來特別乾淨。

但是我討厭吃素食。就算我喜歡吃菜,也絕不會獨自走進素食店。

那種氣味,好像總是在提醒我,那一些我自己要忘記的東西。
像是外婆。
 
最難過的事,不是記得,而是記不住。
明知道應該要,但是卻在不知不覺中一回身,發現只剩下模糊的影子。
那些好壞,以為不會失去的,卻一瞬間,都消失了。


骨灰移入靈骨塔的時候,外公給了我一枚金戒指。
那金子很少吧,換成台幣或許不到一千塊。
很小很瘦。
外公說,那是外婆的。
那一瞬間,我心裡很害怕,真的。
我害怕我自己把它弄丟了,更害怕我拿不起來這枚金戒。我甚至搞不懂他的用意是什麼。

是什麼呢?

我不知道。
現在也不知道。

當天下午,在回台南的途中,我把它交給我媽了。
明知道這樣是不負責任,明知道外公把他給我,卻不是給我媽,那分明要有些含意。
可我還是這樣做了。
因為我怕我擔不起來。
那個代表外婆遺物的東西。

是這樣的沈重。

今天體育課的時候,考三十分鐘跑走三千公尺。

我想我又逞強了。

補習補到一半,胸口痛了起來。
我很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。

氣管。

小時候,常常因為氣喘住院。幾次都以為自己會死掉,那時候。
我媽後來跟我說,我甚至問過我爸,我是不是會死。
那是我小學一年級的事情。

現在想起來,我真是狠心的不得了。
女兒這樣問自己的爸爸,那父親該有多心疼難受?

後來,慢慢的就好了吧,或許還做過什麼治療,但其實我不記得了。
僅存的印象是吸入式的氣管擴張劑沾在舌面上那種點狀的冰冷感覺,很難吃。

這宿疾十年沒有發作了。

今天痛起來的時候,我其實很心慌。
因為害怕。

小時候打點滴的感覺,消毒水的氣味,喘不過氣的胸悶。
突然都想起來了,還有死亡跟那只金戒子。

其實我知道沒有這麼嚴重。
這樣根本不會有事的。

但是小時候不懂怕的事情,現在見識過了。
再也不能問,「我會不會死?」
因為答案是,會。

心裡唯一想的是,要是現在就死了,還有沒有什麼遺憾?



「如果我死了,請你記得,我愛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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